他躺在病榻上,行將就木。幾根透明的管子插入了他的身體。也不知道,這管子是用來為他提供養分的,還是用來吸收他的養分的。他為自己想到了這么一句話而想笑,可劇烈的咳嗽壓制了笑意,身上的管子在體內亂竄。
病房里的床單是白的,墻壁是白的,窗簾是白的,門是白的,他的臉也是蒼白的。這白色的一片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,在那個中國的偏遠山村的冬天,和小伙伴們在雪原上玩耍。那時,也是這樣子白。這么些年過去了,當初的玩伴們大都成為了農民或工人,只有他出人頭地,闖出了一番大事業。
窗外的天是灰色的,可以很清楚看見那混濁的空氣。當初盤古開天辟地時,眼前所視是否也是這般混濁呢?如果是,那自己豈不是和盤古相類似了?他又覺得好笑。他年輕時不信鬼神,老了卻信得緊,現在床頭還放著一尊佛像,一串佛珠。他也不知道這佛像和佛珠是什么做的,是沉香還是海黃不打緊,打緊的是他喜歡?蛇@不過也只是心理作用罷了。
他也說不出來他有什么病。醫生嘴里總是念叨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詞匯。他覺得可能是自己離開家鄉太久了吧。他覺得自己像一棵老樹,真的老了,樹皮斑駁了,綠葉掉了以后就沒長新的。他覺得藏在地底下的根也萎縮了。他迫切地想回老家去呼吸一下凜冽的空氣,來洗凈,不,只要清潔一下他的肺。他覺得只要這樣,他起碼還能再活上三四年。
他偏了偏頭看向病房的門。那兒有一個小窗口。他看到自己的那幾個兒子正趴在窗口那兒使勁地往里看。也不知道是抓緊時間再看自己幾眼還是等著自己離世。家產就分給他們吧,自己也樂得清凈,反正這錢自己也帶不走。遺囑里都吩咐了,但內容他也忘了。
他病得足夠久了,他終于要離開了。他看見自己的老父母在向他笑著揮手。他只能笑一下,卻不能揮手:那針管已經牢牢地禁錮住了他。
他看到有扇門開了,也不知是病房門還是通往西天極樂的大門。
人生嘈雜。
他覺得每個人都有病,他只是一分子。他病了太久,所以他先走。
他覺得。